「如果有一天我走了,你會像馬達一樣來找我嗎?」「會啊。」
《蘇州河》,是中國導演婁燁早期的劇情長片,魔幻、青澀,卻令人知曉他正步向成熟。《蘇州河》就如同我們所熟知的那些好故事,簡單亦然、深刻亦然、盲目亦然。
看見幻夢般的情感
那是一條全中國最汙濁的河,從李姓攝影師的眼中,蘇州河儼然替他照見一切,那裡什麼都有,有父與子,有溺河的愛侶、鰥夫孤獨、寡婦茫然、青年怒視,不論他在蘇州河上來回幾遍,風景卻永恆不變。於他而言,蘇州河是凡塵之鏡,而那凡塵之鏡中,本以為總是他人的故事,孰料,自己也成為了其中的故事。
看《蘇州河》的時間裡,我們或許很容易被緩慢的灌醉。不僅僅是因為片中人總喝著帶野草的私酒,而是在那紛亂的堤岸旁,煙漫著那一絲絲迷亂的生息。中國的躍進時代,蘇州河獨攬大任,以自己的污濁成就了全國的飛翔;那段時光,回過頭去,竟沒甚麼人為此歡呼。而汙濁的蘇州河邊,那些浪漫的、痛苦的也正同時發生。
婁燁或許明白蘇州河,但蘇州河卻無法明白中國人。它的周遭全是生機,多少人倚生於它,但它卻幾乎要失去生機。於是,蘇州河的周遭,那些人們的生活影子,被婁燁用細心且零碎的手法留下來了。鏡頭大量的搖晃、視線經過每個人都未曾久留,看著那些視線,甚至,令人感到些許疲累。
「我是你要找的牡丹嗎?」
在《蘇州河》中,攝影師、美美、馬達、牡丹,四個角色三個人。一旦美美與牡丹被貼紙黏起了,那麼美美也就此消失。攝影師先認識了美美,美美又被馬達誤認為牡丹,馬達再找到了攝影師;他們都對美美有著共同追逐,而美美接受了攝影師,卻也為馬達著迷──他對她說過太多次牡丹的故事了。
或許,馬達給了美美太多深情,美美終於用一張貼紙將自己與牡丹黏了起來,想讓自己成為她。那之後,她總對馬達問:「我是你要找的牡丹嗎?」當然不是。連馬達心裡都知道不是,自己又怎麼會是?於是寂寞在一次次的言語中、交媾中逐漸蔓延,她再也無法快樂的向著攝影師說話,於是攝影師也知道了,兩人就此分手。從此之後,美美的這份寂寞再不能被消融。
馬達於是離開了。他心裡明白,美美不是牡丹,再像的人,不是就不是;但自己介入了他人,只是想做點贖罪,於是他對攝影師說:美美只愛你一個人,我感覺得出來。留下了善意的謊言,馬達再次孤獨離去。
一張紋身貼紙:若隱若現的角色
在導演的安排裡,雖然有四個角色,但幾乎只出現三個人。劇情巧妙地讓牡丹與美美重疊,其中韻味稍與俄國短篇小說《為自己還是為他人》雷同(見附註)。然而,在《蘇州河》的故事中,婁燁選擇了將謎底揭曉。在當中的第一、三人稱拍攝轉換,其實都是第一人稱的描述。而藉由攝影師的敘述,觀眾則隨著一個看似當事人,卻實則為旁觀者的人看完了整個故事。
在這個故事中,攝影師與美美相遇的美好,到與美美分離的孤寂,後來卻成為了旁觀者的錯愕,導致到了最後,美美的離去也令他不再動身追尋。第一人稱的情感轉折在整部片中都是可觀察的,卻也像一個真正的旁觀者一樣,容易被忽視。婁燁藉著這個旁觀者將觀眾帶入故事,但人們都注意在美美與牡丹、馬達三人的故事,最後卻最容易遺忘了自己。
那些孤獨的風景
婁燁製造畫面很有美感。有時甚至是畫面並不美,氣氛卻產生了淒涼美。《蘇州河》片中,美美從攝影師家中離去的身姿很是輕快,但第一人稱的我們卻只能剩下寂寞。每一次,當我們從第一人稱視角看著空蕩蕩的門口,導演想給我們的孤寂感,也就越發清晰。
而不僅是空蕩蕩的門口,他家的窗台、前來告別的馬達、他記憶中的美美,一切的一切,都充滿了孤寂。
這份孤寂感,是《蘇州河》給觀眾最好的禮物。它是私人的、渺小的,卻與我們最為貼近,但當畫面回到那浮浮沉沉的蘇州河上,一樣灰濛濛的天空、燃燒著的污火,與水色同樣混濁的人生百態,我們才發現,原來不僅僅人是孤寂的──整個上海,都是孤寂的,而這,正是真實、也幻夢的《蘇州河》。
它的過去是真實,未來也是,只有現在不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