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到最近的「估計」,你說它是不是中國較常用的慣用語,我想當然是。不過,我講的是「慣用語」,而不是「中國用語」。
記得,我在2021年的時候,有篇文章談到了關於「用語」的問題,裡面也講到了一點點,關於那些用語背後的文化差異。
那時我用「默認」和「預設值」作為一組範例。
默認,你不做任何動作,就會是這樣了。裡面有個「認」字,通常在我的想法中,所謂「默認」攤開來講,大概就會是「默默認同」的意思。但我即使不對程式做任何設定,我其實也未必是默默認同。或許我不熟悉軟體、不知道怎麼做更好、更適合我,所以我選擇先不調整。
但「預設」兩個字就不同了,攤開來說,「預先設定」裏面並沒有關於我自身的認知。這兩個詞彙的問題在於,「默認」這個詞放在按鈕上,敏感一點的話,其實幾乎可說是幫你決定了你的立場。
回到「估計」這個詞,我的印象中是從我高中、大學開始流行的。也許更早。
要說台灣的用語,不外乎「我猜」、「大概」、「可能」等等。
「我猜是王小明。」
「大概是王小明。」
「估計是王小明。」
其實三句話有明顯的差異存在。「估計」本身不是所謂的「中國用語」,而是「中國慣用口語」,這個詞彙本身就不是中國專屬。但為什麼會被當作中國用語?在我模糊的印象裡,是從中國小說開始的。在中國小說裡,很多耍帥型、聰巧型、冷酷型,講話都要語氣平平,然後善於推測,很多時候,劇情推進中這類型的男女主角長會說出「估計是某某某幹的吧?」「估計與誰脫不了干係。」這樣的台詞。
會特別講這一段,其實是想說明,詞彙的使用很大程度關係到背後的文化影響。比如說「視頻」這個詞彙,在我的認知裡有很大的謬誤,在台灣,我們講「影片」,跟「視頻」的差異在於,「影片」我真的想再拆開的話,我只能拆出「影像片段」這樣的字眼,但是「視頻」如果攤開來,我還真的沒想到怎麼去拆。
要是直接Google字義,你會發現「頻」這個字,副詞表示屢次的、接連的。形容詞表示急迫,名詞則是頻率的簡稱。如:「高頻」、「超高頻」。
所以「視頻」真的要說,名詞的解釋好像還比較接近,可是就是怪怪的。要解釋的話,視頻的「頻」我更傾向解釋為「頻道」,但也還是不大對勁。
再去講到「估計」,事實上,光看字面就知道應該要經過推理、計算,其實用起來並沒有錯,可是為什麼有些人會覺得怪怪的呢?台灣人在用語上,很多時候會描述「感覺」,如果我說我的便當盒被丟了,我可能會說「感覺是王小明丟的。」通常這種語境下,不是因為我真的經過推理,多數有種不確定感,但就是因為某種情感我認為是這個人做的。再不然,「可能是王小明丟的」也能表達這種語境。但「估計」這個詞帶有的推理、計算的感覺,其實不適合這種語境。
回到那個小朋友的聯絡簿,其實「估計」這個詞倒是用的很合適。因為小朋友經歷鞋子破洞、數次裝水,而「推估」這鞋子不行了,該換了啦。所以估計就用得很合理;在這種情況下,不論我說「我的鞋子感覺不行了」、「我的鞋子大概不行了」、「我的鞋子估計不行了」,其實還真的都很合理——因為已經對上語境了。
許多中國慣用詞彙之所以有其謬誤,在我個人的感受上,也有很多是因為在發展期需要迅速推動教育普及率導致的。其實在中國慣用語中,很多詞彙是很直白的,不像台灣會特別為了某個領域而特地設計用語。像是數位領域上的「封鎖某個人」,中國的用語則是「屏蔽某個人」,到近年則是「拉黑」,是不是很直接?因為你在數位領域講「封鎖」,中國人未必能夠理解到這一層去。但是講「屏蔽」,既直接又具象,很快會知道功能。
像我們在講的「簡訊」,中國就會講「短信」,雖然講得是同一件事,但「簡訊」對我而言,就是一個專為數位領域而產生的詞彙,「短信」則是單純的在講述一個「很短的信件」,但若短短的,對我來說也稱不上是「信」,所以我仍舊慣用「簡訊」一詞。
再舉一個例,我們常聽中國人在講的「水平」,在台灣人的用語中,講的是「水準」。水平跟水準的差異在我看來極其巨大,水平一詞,直白簡單,對我而言只是靜止的水產生的那條線而已,可是水「準」的那個準字,讓我明確意識到那是一個標準,水的累積產生高度,某個高度被當作標準——這才是所謂「水準」這個詞所帶出來的含義,這就不是「水平」這個詞可以解釋的了。
其它像是「激活」台灣講「開通」,「立馬」台灣講「立刻」,其實都有些文化背後習慣所影響的不同。語言這樣的事,除非你在乎你出口、書寫的精確度,否則都是大宗使用者得天下。這也表明了一點,其實台灣人的教育雖然填鴨,但某方面來說卻很可貴。因為台灣人在用字精確度上,確實仍有其要求,為了快速普及識字率,台灣的作法相比中國,其實是完成度很高的。
然而數位化造成文字泛用、字義泛移的結果,要怎麼去調整及適應,全視乎一個民族對於文字使用精確度的要求而定。
同樣使用中文,我不喜歡的,更多是簡體字被刪刪減減的筆畫,缺乏美感,沒有追求。可是,對於用詞來說,我仍然認為只要一個民族對表達的精確度有追求,那就會維持有足夠水準的文字表達。
當然,如果這麼來看,在數位娛樂發展越來越過頭的當代,越來越多年輕一代拿著智慧型手機、看著既短又沒意義的影片的這個當代?
一旦經歷的是這個提問,那麼,有很多事情,我就很難樂觀去想像了。

關於作者:嚴非

筆名嚴非,本名鍾宜龍。來自台北,三十有四。 興趣繁多,喜歡寫作、繪畫、歌唱、運動,性格乖劣,荒唐不羈。 愛好鬥爭,從物理上的格鬥,到鍵盤上的筆戰,只要有意義的我都參與;說話直接,第一句經常是玩笑,不正不經,若與我相處長久,容易生厭。 粉絲團文章全是想發就發,不一定是甚麼醒世哲學,但若身處黑暗間,你會有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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