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潤藍

我想起許多事情,因為沒有入眠的關係。也想起了我第一次躺在床上,進不了夢中,慌張地在床上翻騰,害怕這多出來的時光──那一年,我小學三年級,十歲。沒有夢境,沒有家人催促;夜晚的這份寂靜,是我第一次感受得如此清晰。那時,我忽然感到自己必須做些什麼,否則便無法度過這漫漫長夜。而家裡從未如此安靜。

我好奇攻心,探頭窗外,於是也才明白,夜,從來都不是我以為的那樣子。在課本上、在童話裡,夜,也從來都是充滿了生機的。不是蛙鳴、便是星空,文字,尤其是給孩子閱讀的文字,從不寂寞。

於是我認識了真正的夜晚--清冷到很可怕的夜晚。

真正的夜晚,是更加寂寞。唯一所見,是寥寥可數,縈繞在街燈旁的飛蟲。那些白天時候總在樓下閒逸談天的人們也全都不在,你見不著任何人;街道餘留的,只有一份失望。那一份失望有些新奇,有些可怖。我感覺自己從未如此孤獨過,而這份孤獨,好像又是帶著快樂的。

當我從回憶中脫離,恍惚中睜開眼睛,如今的夜,也是仍然。這年我二十七歲。不同的是,當我睡不著覺,卻經常會聽見母親起身的聲音。

母親年紀大了。那是經常夜起起來上廁所的聲音,但並不是只有上廁所。她經常會再走到客廳看看,待個兩分鐘,再回到房裡。偶爾在房裡,若不能入眠,也仍會經常聽見母親那腳步聲。或許年紀也開始大了,某夜,我聽見母親的腳步聲,突然開始流淚。

她好像老了,老得好快;她的頭髮白了、動作變得慵懶,有時走路還會踉蹌;現在,就連那腳步聲也是孤寂的。我又忽然察覺到,夜裡母親巡視家中,或許在尋找些甚麼。又或許是擔憂,但不曉得自己擔憂什麼。

擔憂?於是,待母親回房,我靜悄悄地走去客廳中,我想知道母親擔憂的是甚麼。

我慢慢走進客廳,坐了下來;當我眼光不住的游移,腦海裡也不住的憶起家中十數年來的光景。幾分鐘時間,我竟已不知不覺的淚溼面龐。原來,母親看到的是這個。

我忘了,這是我幼年時候,既新奇、又害怕的孤寂感。那一夜,我未能入眠,在家中悠悠亂巡,卻不知覺間被那個「沒有大人的客廳」給逼哭了。因為年幼的記憶中,客廳從來不曾安靜無人。

那時,母親每一天一定會到學校接我,帶我回家,接著便促我洗澡、吃飯;一邊洗澡,我一定要向母親說著今天學校裡發生了甚麼事情,我又做了甚麼事情,老師還教了甚麼東西。

我愛看電視,自己頑皮;母親有時還管我不動,就帶我坐在客廳桌前,開著電視,叫我要看就得吃下一口,否則,沒得看。但我現在不需要母親餵了,很早便不需要。

國中。母親仍天天在客廳候著我,等我回家。但回了家,我只隨意向母親說兩句話,便自己沖澡去。再來說話便是與同學,不與母親。因我覺得與母親說話很無趣。因此她問起,我便隨意說說,不做它想;久了,母親似乎成了我只想少說兩句的對象。好像總是這樣的。

於是,我倏然明白,為何母親夜裡醒來,總要在客廳待上幾分鐘;那個客廳,還有廚房,是她待了半生的地方,而我總是待在客廳,嘻笑玩耍,就連爭吵都在客廳,只要不滿意了,我便甩門進了房裡,甚麼都不管。

母親看見的客廳,一定很寂寞。就像我幼年時見到的那樣──沒有人。只有記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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